陕北的荒峁石岭,坡洼沟谷,水边崖畔,有一种华美而默默生长的树,一片一片,或三株五株,有时光秃秃的山岭上或万丈绝壁上独独长着一棵,乡亲们叫它“铁杆庄稼”、“保命树”。每年仲夏,那婆娑、虬曲、弯弯地垂下来的枝条上,万千绿叶间,缀满青里泛红,灿灿的果实。外来的游人无从知道它在这穷山僻壤中,是如何生长得这般丰美、妖娆的,只知道它们叫红枣树———红枣虽普通,当它们枝压枝、杈接杈地连成一片时,也往往使人们眼睛一亮,被枣树那华贵的风姿和甘醇的果实深深迷醉。
塞上的树很多,桃、梨、苹果树长在山湾、河滩肥沃的土地上,杨柳树长在水畔、道边、村庄,只有这枣树从不择地势。有一人家的窑脑畔上也成了红枣园林,长满数十颗红枣树,烟洞旁居然也长着一颗大枣树,一年能打几大筐子红枣呢。佳县白云山旁一个万丈石壁上,凌空长着一棵枣树,年年夏秋,庞大的枝冠被满身的红枣压得摇摇欲坠,年年依然站在那里,没有一个人能打上它的枣儿,只有站在石崖下为之惊叹!
乡亲们把枣树栽在什么地方,它就在什么地方生根、开花、结果,不管丰年灾年,几十年,上千年。甚至在大旱之年赤地千里之时,红枣树也依然娇艳无比,绿意盎然!陕北佳县泥河沟村现有6棵枣树,都在千年以上,最大的一棵现已1500岁,浓密的枝冠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主干三个人方可合抱。现在主干腹中已全部朽空,仍乐呵呵地站在村口。
没有垂柳的那份柔媚,没有山桃树的那份妖艳,也没有白杨树那力争上游、笔直冲天的枝干,但枣树有它们谁都不具有的淳朴、坚毅、宽厚的品质和赤诚奉献的精神。花有谎花,谷有谎谷,枣树却没有一棵不结枣的,无论是独独的一棵,还是成片成林的,每一棵枣树从它长出地面一、二尺就开始结枣了,直到它老得主干腹中全部朽空,只剩外圈的皮层支撑着,依然满身挂满串串红色的玛瑙。金秋时节,无论走进黄河沿岸陕北的哪一个村庄,都能见到那些被累累红枣压得趴在地上的枝条,有的甚至已经折断了,只剩下外圈的皮层维系着,却依然奋力地把枣孩子们高高举起。世界上所有的树只有落叶与不落叶之分,红枣树却落枝条。陕北一些村庄的苦焦是外来人不敢想象的,特别到了严冬,滴水成冰,黄土地冻得比石板还硬,这时,红枣树与它的主人血脉相连,结枣的幼枝表皮面积是主干和枝干表皮面积的二倍,蒸发量是四倍,为减少蒸发量,增强御寒能力,漫漫寒冬来临之前,它们就自行把枣吊———当年出生的一种结枣的幼枝,纷纷脱落……写到此处,我禁不住又一次热泪盈眶,为故乡的红枣树,为我勤劳善良、淳朴可爱的陕北父老乡亲!
枣在陕北父老乡亲眼中是王母娘娘的血染红的,是一种仙物———一颗红枣一颗心!在陕北许多有枣树的村庄里,哪个小伙子若爱上一个姑娘,在劳动的间隙或是出村的路上,悄悄地把一颗红枣儿塞到姑娘手里,若是姑娘接下了,便是有心想事;若是姑娘接下了那颗红枣,又羞羞地送给小伙子一颗满身红的枣,便暗示他非常想小伙子。陕北办喜事,娶亲那天,新郎新娘每人腋下都缀着两颗红枣,太阳刚刚落山,娶回来的新娘从花轿上下来,一入洞房,第一个礼节便是站在炕头与新郎相互把对方腋下缀着的红枣揪下吃了,这红枣是仙物,吃下去便早生贵子。每到过年,陕北的村村寨寨里,大大小小的孩子们脖子上都挂一串用红枣串起来的“项链”,飞雪迎春,年轻的妈妈们祝愿自己的儿女岁岁平安!而老人们呢,“日食三枚枣,长生永不老,”这谚语流传得不虚,看黄河沿岸,高寿的老人多着哩!
毛主席当年转战陕北,在佳县住了一百天,正好那年红枣丰收。主席上白云山的那天,适逢九九重阳节,乡亲们眼里,红枣既然是王母娘娘的血染红的果子,那么就是一种大补药物,篮篮提着,手帕包着,乡亲们争相上山给毛主席送红枣。那段日子里,白云山陡立的石阶上,白天夜晚涌满了白胡子大爷、花发婆婆、青年妇女,一颗红枣一颗心啊!
小时候总想尝尝香蕉、菠萝、荔枝等果品,今天无论在南国还是北方,提到果品,首先想到的就是故乡陕北的红枣。随着故乡世界级煤田气田的大开发,千百年来与父老乡亲们相依为命的红枣树,今天更成了致富树,佳县牛圈沟村,过去是“石山戴土帽,胶泥加石炮”,土质极劣,人均还不到一亩地。乡亲们穷得“吃的是熬瓜煮菜,住的是崖窑古寨,在家少铺没盖,出门少穿没戴”。这些年响应政府的号召,搞垒石造田种枣树,现在人均土地已达两亩多,靠枣树致富,年人均收入达2800元,成为远近闻名的小康村。
陕北的大红枣,今天已有了更高的价值,新一代陕北儿女们用新技术栽种的小枣树苗,正在陕北苍茫的穷山间,一下一下向上生长……